一直站在堂下冷眼旁观的萧启焕听到这句话,忽然瞳孔一缩。
他忙抬起头看父亲,可萧承煦今日却没有半点退让,目视前方冷哼一声坦然道:“陛下听好了,打你,是本王的命令,犯上不敬的也是本王,本王的脑袋,就等着陛下来摘,你不是说要替七皇子挨罚吗?那剩余这***板——就由你来受吧。”
父亲今日定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这种话堂而皇之的说出来,不仅会使君臣之间产生嫌隙怨怼,还会自此让萧启元怀恨在心啊!
启焕心中焦急地想着挽救的法子,那边宫人挥起的板子已落在启元身上。
萧启元虽然嘴上叫嚣的热闹,可根本就不是耐得住痛的人,唇齿间不断泄出吃痛的**。
萧启焕的脑子飞速运转着,刹那就灵光一闪。
他抿了抿嘴唇下定了决心。
只要能缓解当下的紧张局面,保证父亲的安全,自己受些苦也不要紧。
“殿下!”萧启焕快步走到萧承煦身边,“扑通”跪在了地上。
“陛下戏弄太傅,臣本知情却没有及时加以劝阻,是臣监管不力。”启焕抬头看着父亲,故意高声说给萧启元听:“臣愿替陛下受罚,请殿下应允!”
萧承煦错愕地看向儿子,启焕却对他眨了眨眼。
萧承煦一刹那心领神会。
你真要如此?萧承煦用探寻的眼光看向儿子。
我没关系的,启焕朝父亲坚定地点了点头。
萧承煦目视前方扬声喝道:“萧启焕!你作为臣子,不能好好辅佐陛下,纵容陛下犯下目无尊长之大错,监管不力,应与陛下同罚。”
萧承煦语气严肃冰冷,看向启焕的眼眸中却满含担心:“你可认罚?”
“臣知错,认罚。”启焕跪在地上,恭顺地合手拜道:“任殿下惩处。”
“把启焕世子拿下,也杖打三十。”萧承煦只觉得这句话十分艰涩,需要下好大的决心才能说出口。
启焕自己走到书案边,默默地俯身撑在了书案上。
跪在一旁苦哈哈揉着伤处的萧启荣和正被打的哼哼呀呀的萧启元都错愕地瞪大了眼睛。
他们心里当然清楚,启焕今日可真是一点错处都没有,往日明察秋毫的摄政王怎么会忽然昏了头,无缘无故冤打儿子?
宫人落板,闭上眼不敢看的,除了心虚的启元启荣,还有默默攥紧双拳的萧承煦。
萧启焕倒是有些尴尬。
因着启焕平日里对下人们极和善尊重,那两个掌板的宫人都生怕打痛了他,板子落的还没有掸灰重,噼里啪啦都砸在桌沿上。
放水都放到护城河了,如此拙劣的演技,好像当在场的这几位都是傻子。
萧承煦只好暗下狠心,一脚踢开掌板的宫人怒喝道:“怎么,平日里没给你们吃饱饭吗?”说罢从宫人手中抢过板子:“都给本王滚开!”
宫人拿来打兄弟三人的“板子”其实不过是柄细长的木戒尺,毕竟皇室子弟身子娇弱,万一把人打坏了,降罪下来谁也吃不消。
戒尺抵在启焕身后,萧承煦沉声道:“《礼记•少仪》章十七。”
“为人臣下者”启焕没有片刻犹疑地背诵出第一句。
戒尺破风的声音吓得启元启荣一哆嗦。
启焕硬生生挨过这一下,撑在书案上的手紧了紧,偷偷地抽了口气。
为人臣下者,有谏而无讪,有亡而无疾;
颂而无谄,谏而无骄;
怠则张而相之,废则扫而更之;
谓之社稷之役。
启焕背一句,萧承煦手中的戒尺就落一下。
每天只做些杂役的宫人,手劲是无法与日日舞剑张弓的武将相提并论的。
还被摁在书案上的启元,侧头看到萧启焕额上已渐渐沁出了一层冷汗,虽是极力忍耐着,少年人单薄的脊背也已经开始发抖,死抓着书案边沿的指节泛了白,连朗声背诵的语调中,都渐渐染上一层哭腔。
他一定疼死了吧。
启元拧着眉头咬着牙想。
可摄政王教子,句句训的都是为臣之道,暴怒责打他,也是因为他作为帝王做出了这种混账事…
萧承煦真的是一心一意想要辅佐他的。
启元心中已意识到是自己犯错牵连了无辜的启焕。
可哪有做皇帝的给臣子道歉的道理!道歉的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了下去。
“你,你别打了。”启元忍不住嗫嚅着为启焕求情:“他…又没犯什么错。”
萧承煦沉着表情一瞥他道:“陛下说他没错?”
“萧启焕。”萧承煦的语调冰冷得哪里像一个父亲,更像一个没有任何感情的执刑者。
“臣,臣在。”启焕额角的汗珠滑落,滴答滴答地落在书案上。
“你身为近臣,身负提点警醒陛下之责,监管不力,害陛下不能尊师重道,该不该罚?”
“…该罚。”
“本王管教陛下,你无故阻拦,为陛下求情,若陛下此番未得到教训,日后再犯下甚于此次的大错,这责任,你担当的起吗?”
“臣犯了大错…理应受罚。”启焕已是声调颤抖,嘴唇直打哆嗦。
戒尺又抵在了他已饱经锤楚的身后:“继续,《谢曾察院启》。”
启焕的身体瑟缩了一下。
爹爹怎么还要打…伤处的皮肉一片火烧火燎,已经是一跳一跳的疼,纵然知道这都是演戏,爹爹也没有真的生他的气,目的都是为了劝谏君王,可他真的好疼,真的害怕,真的不想再挨了…
眼眶酸胀,喉咙里也跟着哽咽起来。
启荣把头扭到一边不敢再看,要不是两条胳膊被侍卫们死死按着,他真想把耳朵也捂住。
整个学堂里回荡着少年哭腔渐浓的背诵声和不留情面的落板声,听着简直比自己挨打还要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