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风刚被护卫抱进值房,抬头便看着坐在正堂上那个五十多岁的老头,白面长须,两目有神,头戴青纱四方巾,身穿月白金边道士服,端坐正位,正用眼神打量自己。
程风知道这老头定然是天津巡抚李邦华无疑。便住了下足,认真的理了理自己前面的围兜,保证自己下跪子时围兜能垫在自己的膝盖下面,这样就可以让自己的膝盖少遭点罪。
整理好了衣裳,便几步走到李邦华的正面,双手往膝盖下一压,不让围兜飘起。双膝一弯,纳头便拜:“小子登州程风拜见李大人,祝李大人新年行大运,新春满吉祥,财源广进仓仓满,官运亨通节节高。 ”
看着跪在地上,嘴里说着吉祥话,一副给家里长辈拜年架势的小孩。又见看这小孩那一双天真无邪又灵动十足的眼睛,李邦华有一种看见自己孙子,就想要伸手上去在那胖脸上拧一把的冲动,这种奇怪的感觉都没办法让自己严肃起来。
强行忍住想上去拧一把那胖脸的冲动,只得装着一脸严肃的样子,用那想拧胖脸的手理着自己的胡须,朝小孩抬抬头:“行了,免礼起来吧。说说你姓甚名谁,家住哪里?来天津有何事?为什么要收留这么多的小孩?准备把他们带到哪里去?背后的动机到底是什么?老实的交代了,本官看在你年纪小,不打你板子。”
程风一听让自己起来,一点都不带耽搁的,一咕噜就站了起来。
“谢大人,回大人话。小子姓程,名风,字知秋,号虚谷。山东登州府文登县,成山卫人。家里大伯时任成山卫前御守御千户所千户,家父成山卫青山海巡所百户,家师登州府袁可立。
因为家乡土地贫瘠,大量军户因缺少粮食而饿死,原卫所丁口十不存一。致使本就荒芜贫瘠的土地更加的荒芜,本就人迹稀少的卫所,更加的人迹罕见。
为了解决军户们缺粮少食的问题,不使卫所名存实亡。听闻天津徐光启大人手里有高产的粮种,据说这种良种高产又不选择土地,就算是沙地戈壁里都能种植且产量不低,小子便奉恩师之命特来天津求购。”
听说这小孩的老师就是登州巡抚袁可立,李邦华对这小孩的说辞己经信了七分,可须要了解的细节还是要问清楚,不然出了事不好推脱,但是脸色己经和蔼很多:“你说你恩师是登州巡抚袁可立,你可有证据?冒充官亲可是要杀头的。”
“证据自然是有的。”大少小心翼翼的从自己的围兜口袋里拿出一张袁可立的拜帖,一封徐光启给袁可立的书信,还有一张登州巡抚衙门开据的路引递给李帮华。
李邦华接过细看,确认没有错误虚假。对程风的身份没有了怀疑。可应该询问的情况还得问不是:“看你路引上你家有大人陪伴而来,本官传问,你家大人为何不来回话?”
“回你大人的话,因为伯父需要把从徐大人那里求来的粮种运到东村码头去,所以今早出门早,大人来人传话的时候,他们已经离家多时。家里除了一群下人,就只剩小子一人,实在是没有人手,只能小子自己前来大人这里接受询问。”
李邦华见这小子回答问题条理清楚,心里很是满意:“还算说得有理有据,那你家收留那些流民小孩又是为何?收留后又当如何安顿?”
一说起收留流浪小孩的事情,程风的眼眶开始红润起来:“大人有所不知,事情是这样的,昨天午时小子到望海楼去吃饭,从饭馆出来的时候,一个六七岁的小姐姐,带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弟弟来到小子面前乞讨,小子看这姐弟俩身上穿的都是用那草把子扎的草衣,两人瘦得就只剩下一个大脑袋和一对大眼睛。实在是可怜的紧。
小子打小就心软,特别见不得小孩子吃苦受罪,看见那姐弟俩,小子心里那个难受啊,于是就给了他们几文钱。没想到一下子周围就来了几十个流浪小孩,都找小子讨要钱财,小子看他们一个比一个惨,一个比一个可怜。”
程风说到这里,眼泪还真的就流了下来,开始哭的稀里哗啦的,眼角还偷偷的去瞄李邦华的表情,嘴里还不停的哽咽着诉说:“小子心里就想啊,这样一人给他们几个铜钱,他们能吃上一顿饭,那明天的饭,后天的饭谁给他们?”
“是啊,明天的饭,后天的饭,谁给他们?可是天津流民实在是太多了,官府也有心无力呀。”李邦华抹了抹湿润的眼角,无可奈何的叹息。
偷偷用眼角看着李邦华在抹泪,程风心里大定,只要老头听见小孩受苦还会流泪就没有坏透,这事情就好办,于是继续得巴得:“所以小子心里就想,这样解决他们一顿的饭食,也不是个长远之计,小子就想着要不收几个到家里去吧,只要他们愿意,那怕是只救下一个也是好的。
于是便告诉了他们小子想找几个玩伴,包他们能吃饱饭,需要干活,但是没有工钱,问他们可愿意。小子原本以为这个条件愿意干的人应该不多,不想那些有小孩的家长都纷纷愿意把小孩送给我家,什么也不要,只求给小孩一口饭吃,所以一不小心,就收了三百多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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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邦华红着双老眼点点头:“没错,三百八十四个,还有七个带小孩的妇人和七个不到一岁的小孩。这就是本官为什么要传你家来询问的原因。本官问你,这么多人你家养得起吗?要老实回答,不许说假话空话。”
程风用袖子擦了一把脸上的眼泪,脸上马上换了一副笑容:“养得起,养得起,去年我伯父当上千户之后,清理了一下千户所的财产人丁,虽然千户所里的钱财是负的,人丁也只剩下三百多户。但是千户所里留下了大量的荒地无人耕种。
虽然那些土地土质不好,种传统作物产量也低,想来没那个地主老财会来抢夺那样的土地,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现在手里有了产量高还不选土地的良种,只要没有人剥削他们,让他们自种自食,莫要乱收他们的税,那些土地在不行,养个一两万人还是没问题的。”
李邦华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你想让这些小孩去你们卫所种地?他们可全都是小孩没有一个能种地的,你家这样安排,他们还是会被饿死。既然你们是想让他们去种地,那为什么不把他们的大人一起带走?大人身体再差那劳力也比一个小孩子强吧,只要让他们有地种,辛苦辛苦总是还能挣到一口饭吃的。”
“大人误会了,这些小孩可不是去种地的,他们是要去读书的。我说的种地是指这些小孩的家长,当时收留小孩的时候就告诉过他们了,只要他们自己能走到文登县去,我家就安排他们活路。想来虽然路途遥远,再怎么着还是会有一部分家长会跟过去的。只要有家长过去,那卫所就有了人丁,有了人丁卫所自然也就能盘活。”
“你收留这些小孩不是让他们去干活而是去读书的?此话当真?可不能儿戏。”李邦华心里一惊,不知这小孩说的是真是假,只这小孩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有据可查的,并没有看出来有什么图谋不轨。
“是啊,不会让他们去干农活的。”程风开始有些得意洋洋起来:“不瞒大人说,我家在成山卫开了一家书院,叫齐鲁书院,目前已经收留了登州,海宁,文登县本地的流浪小孩和辽东逃过来的小孩子五百多人。”
“那么多的人,你家如何养得起?”李邦华开始有些不信了。
“又不要我家养,那些小孩都能干得紧,他们都是自力更生,都能够自己养活自己。”
“既然全是小孩都没有劳动力,他们如何能够养活自己?”李邦华的好奇心顿时被勾了起来。
“这个事情很简单啊,学校里办了一个很大很大的养兔场,那些小孩除了读书之外就是去割草养兔子,那兔子长得飞快,一年就能下十几窝,繁殖快的很。一年能出上万斤的兔肉和几千张的兔皮,书院的小孩就靠养兔子赚钱在养活自己,我家都没有花多少钱。”
程风用手指了指自己帽子和衣服袖口上的兔毛:“大人,你看我这帽子和衣服上的兔毛就是书院学生养的兔子皮做的,是不是很好看?”
“嗯,是很好看的。”李邦华看着程风那一副天真求表扬的样子,还是忍不住笑了:“今天该问的话,本官已问完了。流民的事情你们都已经安排好,看来也不需要本官帮你们做些什么了。”
一听李邦华说话的意思是说想帮着做点什么,大少眼珠子一转,顺着李邦华的话便爬了上去:“大人不用气馁,如果大人想帮点什么忙的话,倒也是有事情可以帮的。”
李文华一听程风话里的意思,便知道自己给自己找了麻烦,只是话都已经说出口了,也不好不接:“那程小公子说说,本官有什么可以帮上你们的?”
程风脸上的笑都堆成了花,笑成了豌豆角的眼睛透着希望的光,真诚的看着李邦华:“其实大人想要帮忙的话也很简单,这里的小孩我会用海船把他们带到文登去,只是那些想去文登的流民有些难,天津到文登县,这么远的路,那些流民想平安走到文登去,那也是千难万难的。
如果大人愿意可以把他们组织一下,每人给他们一些粮食,再派几个官差护送他们到德州去。如果有可能再给德州官服写封信,让他们也帮着护送一下,把人送到济南去。当然如果他们愿意,德州又有流民的话,也可以连同德州的流民一起往济南送。
再请济南的官府帮忙把流民从济南送到莱州去。济南如果有流民,也可以往莱州送,只要流民能平安到了莱州,我家安排人员在那里等待他们,剩下的路就由我们自己来完成。
如果能够达成这项事宜的话,那么天津的流民,德州的流民,济南的流民,莱州的流民都会被清空。这样各地官府有了好的政绩,流民有了活路,我们卫所有了人口,大家都能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
听了程风的描述,李邦华开始思考这个事情的可能性,怎么想怎么觉得另外几个城市的主官应该也是愿意的,毕竟可以让自己头痛不已的流民问题得到彻底的解决。各个地方只需要一次性拿出几天的粮食就可以彻底解决,这不比每个月官府都要拿一部分粮食出来赈灾好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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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这个主意就是一个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彻底解决各处流民问题的好办法。李邦华非常满意的点点头:“好了,今天的询问就到这里,你可以回去了,到登州的时候帮本官给你老师带个好,告诉你老师,本官恭喜他收了一个好弟子。你今天提出来的解决流民的问题,本官会仔细斟酌考虑的。你只管安心的山东去。”
公事办完了,收留小乞丐的事也正式过了官方名录,大少很高兴,可又一想,人都到巡抚衙门来了,不干点私活就回去好像说不过去。
于是大少,换了一副嬉皮笑脸的表情:“世叔在上,学生还有一点私事,想请世叔指点迷津。”
李邦华一听这小子称呼都改成世叔了,果然是办私事的架势,想着会不会是袁可立有什么私密事要办,想让自己帮忙,于是对站在门外的护卫吩咐:“你们站到院子中间去,不许有人靠近半步。”
“是,大人。”门外的护卫纷纷离开值房十丈开外。守在门外桂英和红玉俩个丫头也被赶得远远的。
确认外面的人都离开了,李邦华这才示意程风:“现在周围没人了,你说吧,什么私事?”
程风这才把自家要在天津开铺子卖琉璃制品,想请天津几位话事人入干股的事,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的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