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终于铺天盖地地罩了下来,变得稀少的车辆前灯穿透黑暗,像是给梦独指示方向的移动灯塔。
黑暗遮住了多少阴谋,好在,也将梦独的身影融了进去。
梦独的脚步放慢了,连心跳也越来越平缓。
可他还是走啊,走啊,不停地向前走啊……
他腹中饥饿,口干舌噪,脚步越来越沉重。
他不知道已经走了多远……
当又一辆汽车驶来时,借着灯光,梦独看了看手表,二十二点五十八分。
他继续前行。
哦,前面有灯光了,先是一点一点的,后来成了一片一片的了。梦独便知道,沂州市快到了。
他已经进入沂州市郊区。
路边,竟然有摆夜市的小摊点。在一个露天小食摊前,梦独在问清了煮面条的价钱后,请头戴白帽子的老板娘为他煮了三两面条;老板娘听他说太渴后,给他盛了满满两碗漂着油花儿的面汤。
两碗面汤三两面条下肚,梦独只觉得用掉的气力立时便回来了,他的身上重又充满了热力,他的青春在燃烧。
寒冽的夜风阵阵,他感觉到有零星小雨落到脸上。雨会不会越下越大呢?坐在高高的圆凳上,梦独盘算着到哪里过夜。付过饭钱后,他身上的钱更少了,他舍不得住店,他身上的钱也不够住店。可是,到哪里熬过这个冬夜呢?
他想起来了,他跟老大、老二吕锋、三哥王超在一起时,曾经过沂州市汽车站,那里的候车厅夜间居然没有关门,他看见有人在长椅上过夜,还有人在地面上铺一张塑料布或几张报纸直接睡在上面。
梦独决定去汽车站候车厅过夜,他估摸着,县、镇人武部不会这么快就派人来到地区城市所在地的客运汽车站“恭候”他继而让他“走一趟”吧?
梦独谢过老板娘,凭记忆继续前行,朝客运汽车站走去。路上,零零星星的小雨已经变得淅淅沥沥了,他不由地加快了脚步。好在,沂州市是座不夜城,他不必摸黑,行走起来顺当得多。
没用多长时间,他便来到了客运汽车站的大楼前,这里的汽车站跟鲁蒙县的汽车站不同,临街是大厅,穿过大厅后才进站,站内的场地上停放了去往多地的客运车辆。
可是,梦独却失望了,因为客运汽车站的大厅入口处的大门紧闭,将他无情地拒之门外。借着附近幽暗的灯光,他看了看手表,时间是二十三点三十三分。
他有些木木地站在大厅外宽宽的廊檐下,他看见廊檐外,雨丝细细密密,在或浓或淡的灯光里闪着橙黄的色彩,夜幕、雨幕在并不明亮的灯光扮衬下奇妙地糅和在一起,旖旎而迷人。
但梦独却无心欣赏这样的景致。
他看见,廊檐下,有两、三个人正躺在地面上睡觉,不知是贫苦交迫的打工人还是流浪汉,其中有两人身上盖有单薄而破旧脏污的被子,另一个人身上什么都没盖,为了御寒,将身体俯卧着,像是在被地面吸附着。
梦独看了看两侧及对面的建筑,要么没有廊檐,要么廊檐极为狭仄,冬雨在夜风的吹拂下飘到玻璃门或卷帘门上,若在那种地方猫着,根本无法遮雨挡风。看来,他只好在这里过夜了。
他紧挨着大厅入口的一侧,穿上毛衣,穿好外套,坐了下来。
渗在内衣裤上的汗液尚未干竭,此刻凉津津的,吸纳着梦独身上的热能。梦独顾不上这些了,他需要休息,特别是需要香甜的睡眠,香甜的睡眠能让他恢复体能和精力,来应对接踵而至的麻烦。
他确乎累了,困了,身体的知觉迟钝起来,连头脑也钝感起来——虽然有多少事情和情景在他的头脑里充塞和涌动着,可是他没有力量让它们汹涌起来。
梦独直直地坐着,背靠门扇,双腿伸直,两手放在腿上,他合上双眼,一会儿过后,一连几天几夜没有睡好的他进入了深沉的梦乡之中。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如此深沉的睡眠,竟然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适时地裹住了他。
他多想在这样无梦的梦乡里沉下去,沉下去,沉到谷底……
当白昼的天光曚昽地与城市的灯火融入一体时,梦独还是在寒冷中醒了过来,但睡意的余韵还在他的身上静静地流淌着,他一动不动地坐着,萌萌地看着熹微的黎明的脚步在一步步吞噬黑暗也吞噬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