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知什么时候早已停歇,附近有的铺面准备开始营业了,卷帘门“哗啷哗啷”地响起来,梦独打了一个激灵,连残存的一点点睡意也遁跑了。他的衣服潮漉漉的,但里面贴身的内衣内裤却已不再粘得皮肤难受,他的青春的热力将变冷的汗液温干了。
梦独站起身来,见近在眼前的打工者或流浪汉仍在呼呼大睡,他知道客运站的大厅很快就会有人把门打开——当年这座城市的运营业的状况还不甚兴旺,多年以后,这座城市经过扩张,成了超过一千万人口的超大规模城市,这里的运营业就不分白天黑夜了,当然,这个客运站也不复存在重新选址修建了。
果然,梦独听得大厅里面有了响动,大约是站里的值守人要从里面开门来了。
本已准备走下台阶的梦独出于本能似地转过身来,看向仍然紧闭的大门,可是他却看见大门两侧的墙壁较高处各贴了一张纸面很大的“寻人启事”,“寻人启事”上的那张照片分明就是他,他吃了一惊,粗略浏览了一遍启事内容,说的是失踪人梦独因拒不配合完成县、镇上的一项重大政治任务而蓄意离家离开梦家湾村,一去无归,请见到此人者立即与吕蒙县鲁山镇人民武装部或鲁山镇梦家湾村委会取得联系,也可直接将此人带往当地政府,梦家湾村将有重谢。落款处写的是吕蒙县鲁山镇人民武装部。
这份异乎寻常的寻人启事简直无异于公安部门发布的措词严厉的通缉令!
“啊,居然还会有这样离奇透顶的操作!”梦独想道,他木呆呆地站立着,眼睛仍发直地盯在“寻人启事”上,一口口冷气倒抽不停。
大厅的大门从里面拉开了,梦独猛地惊醒过来,转过身,下了台阶,急匆匆走上了面前的马路,他连方向都没来得及选择。
当途经路旁的电线杆时,当途经高大粗壮的树木时,梦独不自觉地向上看去,并没有看见跟车站门口类似的“寻人启事”,他想,“寻人启事”没有遍布大街小巷,兴许只是张贴在了车站和大型商场等人流量较多之地吧?
梦独想,他不可以去人流密集的场所了,谁知有多少人在寻找他呢?谁知有多少张网在对他张开着呢?那些“寻人启事”,会不会在今天白天如雨后春笋般地在这座城市生长起来呢?
他向郊外走去,凭感觉,断定不是来时的郊外;去了郊外,他还要继续前行,去往人烟相对稀少的乡间野地。
天放晴了,一轮朝阳正在冉冉升起,他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走去,他相信,在太阳升起的地方,一定会有能让他生存下去的希望。虽然,他明知道,他的家乡吕蒙县也在东边,但是东边却不只有吕蒙县,还有别的县份,甚至还有别的省份,不管哪里,总有阳光照耀到的地方。
太阳越升越高了。
不知不觉中,梦独已经走过郊区,走上了乡间的小路,当经过某个小村时,他并没有看到村上张贴有那份与他密切相关的“寻人启事”。
他略加放下心来,看来,那些诱捕他的罗网全在吕蒙县、沂州市及附近县份的城镇上呢。
虽如此,但为以防万一,他继续前行时,还是尽量远离村寨,选走行人稀少的小路。
晌午时,梦独看见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溪流,他跳下去,在小溪边,弓下腰身,掬几捧溪水吸入嘴里,一股股凉意直入肺腑。啊,好甜的水啊。
继续东行。他估摸着,他早就越过了吕蒙县的地界了。他感觉到,他所经之处,村庄、人烟越来越稀少。他朝身后看了看,自己是站在高处的。是的,其实,他已经来到了被称作山区的丘陵地带,虽然不是太巍峨的山,却也高低错落,别有风致。
小路难走,类似山区的丘陵小路更难走。腹中空空,力气却越来越耗损。他决定走上离小路并不太远的大路,他看见那条姑且可称作大路的路上偶尔会有大汽车行驶而过。
梦独走上了并不太宽敞的大路,渴望地边走边看向路边。走了很久很久,竟然遇到了一个担着担子卖烤馍的老大爷。他买了八个,问老大爷,这是什么地方。老大爷告诉他,这是仓山县山里洼镇。梦独又问这里离吕蒙县有多远。老大爷说百十里路哩。梦独谢过老大爷,然后再度上了小路,边走边吃,一口气吃下三个,将余下的五个珍爱地装入衣兜里。啊,老大爷的烤馍真香真大啊,还卖得便宜极了,才两毛五一个。
梦独悬吊着的心总算落回原位,但他还是决定不要靠近村镇,他若是去了那些地方,会有“走一趟”的风险,再说,他几乎身无分文,住宿在哪里呢?倘有人怀疑他的来路报告给警察怎么办?
现在,梦独的确是有些草木皆兵了,因为他忘不掉曾经被“批斗”的情景和滋味儿。
然而,他的草木皆兵又是不无道理的,毕竟,一些寻找他的人手眼遮天,腿长臂长,说不定就会趁他一时大意,捕鱼似地将他网住了。
虽然貌似到了安全地带,但是梦独仍未停下脚步,有时候,他走在平地上,有时候,则是走在缓缓的小山坡上……日光西斜,他明白,他需要把自己安顿下来了。
走着走着,一条较宽的长长的干沟挡住去路,当然,区区一条无水之沟如何挡住他前行的脚步呢?但他并没有跳下而后攀上对岸,而是顺着干沟由低处向高处行走。不久后,竟见干沟的一处有一座不大不小的石桥。
梦独停下了脚步。
虽然这附近有田野,但是冬天的田野极为荒凉,少有人来,且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直觉里,他认为这里当是安全地带。
梦独跳了下去,弯腰钻入桥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