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08年5月21日）

然后他再次听到了那个问题：你画的是什么？是什么人？

波历说：一个朋友，一个女人啊。

她的身体扶住了他的手。受累，应该说是他的手扶住了她。因为她有摇晃的情况出现。

她没有说“非礼了”，也没有推开他。她说：这个女人是谁？

忽然他有所觉悟了（请原谅作者乱用词的老问题）。他说：你也认识这个女人？

她退后了一步，说：你是什么人？

他说：波历。波历哈特。

她说：你认识这个女人？

他说：认识啊。她叫艾晚亭。一位伟大的女性。

她撩了一下她红色的发丝，然后笑了。这是一种可爱的纯洁的也就是说没有做作成分的破颜为笑，就像下雨天忽然就出了太阳的那种。她说：伟大的女性？你说她是伟大的女性？

他被她的撩发动作撩糊涂了，也可以说是撩清醒了，更准确地说是被撩到了清醒与糊涂交接的灰区，所以他说出来的话也是灰色的或者说有点出乎自己的意料或者说根本就是脱口而出没有经过大脑过滤的：艾晚亭？你是艾晚亭？晚亭？

她说：你认识我？

这是一句很短的话，一个简短的问题。可是问题是，她是用汉语说的这句话。

他站了起来，又坐了下来。他听到了他的心跳。他说：停车坐爱枫林晚。

他是用汉语念诵这个中国古诗句的。他说得很轻，好像害怕声音大一些会把什么吓跑。吓跑一个奇迹，或者一个梦，或者一个画中人。

她的眼睛放光了，她满脸放光地说，她用汉语说：霜叶红于二月花。你是章程？

他跳了起来。他说：真的是我？你是章程！

他发现自己正在失去正确说话的功能。连“我”和“你”都说反了。这是在他身上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可是她听懂了。而且她咯咯地笑了。她笑着抱住了他。

当然他也抱住了她。

她说，她现在的名字是玛丽亚娜。

她说，那天她走出那个飞机上的厕所时，飞机在滑行。她看见他飞快地奔过去，然后又奔回来，奔到机舱口。她叫他的时候他也在叫喊。她感觉他并没有听到她在叫他。然后飞机一个急刹车。她被甩在了舱壁上。同时她看见他消失在空中。或者说消失在舱门口。

然后，她奔到舱门口，这时飞机又开始滑行了。她只看见了巨大的甲板，感觉是在一艘大轮船上，一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轮船，那甲板大得吓人。然后，飞机忽然就倾斜了，她一下子就从舱门那里跌了出去。跌在蓝天中，下面是蓝色的大海。跟她一起跌下去的还有那架大飞机。她感觉自己被巨大的浪花举了起来。在浪花上，她看见的不仅是那金灿灿的太阳，她甚至被浪花捧到了越过甲板的高度，她甚至感觉看到有人在对她挥手。

后来，她说，她醒来后，就在这里了。

他问她，她现在在什么地方。她说，她在一个港口，或者说像港口的地方。那里有轮船，有行驶和停下的汽车，可是那是只能看着的。因为那个港口跟她所在的地方隔着一条过不去的河。她在的那里已经有八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