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几日的心情并没有比除夕之前好过多少。厚土堂总舵这许多天的进出记录都被他翻得快能背了出来,连每个人这进出的背后做过些什么,谁有什么习惯,谁同谁交好,都大致能推断,可便是没有见到一丝关于与那纸假令有关的疑点。他不得不开始说服自己另一种可能——那个东水盟埋藏已久的黑竹“内鬼”,并不在这些人里。
在临安却不在总舵里,于他而言,喜忧参半。喜的是除开总舵,剩下的人不多,或许很快能圈定疑人,得到真相;忧的是——比起总舵的这些人,外面的那些有更特殊的意义,也因此——他们中若有人背叛,更令他难以接受。
能够在他的命令之外得了特别的允许不来总舵报到的,无非就那几种人:有任务在身的温蒙等人——那是他在此地仅剩的还能称得上亲信的兄弟;留守一醉阁的阿合一组十人——那是他一直不希望出现意外的独立的存在;还有便是吴天童那几个——因了特别的身份来历,一向不与总舵有所瓜葛;最后便是执录世家几人——黑竹最举足轻重的神秘人物。
后两种人,他并没有投入太多怀疑。吴天童那几个来得晚,除了无影,都不喜与后生交朋友,并不知晓黑竹多少内情,即使存了什么歹心,也没那个能耐调得动什么手段。执录世家就更在他的猜度之外,毕竟,他并不想因与宋然的“私人恩怨”,便对他生出这般毫无根由的怀疑,他也想不到执录会有这么做的动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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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现在几乎认定——问题就出在一醉阁这十人里。自己的金牌既是交给阿合,被他或是身边之人窃去伪造出金牌令似乎是最顺理成章的解释。如今便只待——明日,最晚后日,温蒙他们应该就能回来,或许在阿角等人最后行走过的地方,在他们也许不曾被细搜过的尸身之上,能找到一些更确凿的证据。
若所谓“内鬼”真出在一醉阁,秋葵搬离此处,也许反更安全些。但刺刺在这个时候来了临安,住在此间——倘被曲重生的走狗知道,不知会否做出些手脚?
他这般想着,脚下不自觉已经往一醉阁转了回去。已差不多是中午了,酒馆今天的生意好像开了张,窄窄的巷子里竟然艰难地塞进来一辆马车,马儿被拴在门外的桩子上,有人正往车里搬酒,帮忙的是阿合和另一个少年,还有……刺刺?
他还没及走到近前,只见刺刺将手中酒交给车里那人,随即便攀了车辕,竟似要上去。他不免吃了一惊,快步前掠,只见阿合先按住了车辕,另一个少年也拉住马轭,不知说了些什么,似是阻拦之意。
刺刺上了车辕,回头笑道:“没关系的——你们真不认得他啊?他和你们可是有渊源得很——与沉大哥也是旧识。要是沉大哥来了,就说我去拜访下前辈,去去就回。”
“哦?我的旧识?”沉凤鸣已到了近前,目光投向那车舆之上,被厢帘半遮住的那个身影。人还背着身在车里装酒,看身形好像是有些熟悉,他不免皱了皱眉。“在下眼拙,未知是哪位朋友到访?”
阿合等见他来了,都面露喜色,忙道:“沉大哥,刚这人来买酒,单姑娘说他们认识,就……”
说话间人已经转过身来,厢帘掀起,他微微一笑道:“沉公子,许久不见。”沉凤鸣目中微动:“瞿前辈?”来人面容苍白却清俊,赫然竟是瞿安。
瞿安抱拳向他还礼。说起来——也真是许久不见。上回还是沉凤鸣得俞瑞授意,去过武林坊一趟,想请瞿安帮忙,见过他的面。瞿安一向在家不喜出门,今日不知为何,却到这破落小馆来买酒。
“看吧,我说沉大哥同瞿……前辈认识。”刺刺向阿合眨了眨眼。沉凤鸣心念微动,却伸了手上去,向刺刺道:“小姑娘,你先下来。”
刺刺一怔:“沉大哥?”见他面上沉凝,似无余地,只好抓了他手腕,跳下了车来。
沉凤鸣才向瞿安赔罪:“瞿前辈莫怪,我眼下正有件要事与刺刺商议——故此特地赶来的。未料前辈竟会来我们这些晚辈的地方照顾生意,实有失远迎。前辈若不弃,不若进来一同稍坐?”
“那倒是不用了。”瞿安道,“只是打点酒,打完便该走了。单姑娘既然有事,改日再来玩耍,也是一样的。”
“如此,恭敬不如从命。”沉凤鸣也不挽留,便向身边那少年道,“你来牵马,送瞿前辈回去。”
“也不用。”瞿安瞥一眼一醉阁那扇小门,“你这个地方,人本就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