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这个思路来看,如今河南的版图是非常奇怪的。
洛阳周边,宜阳、陆浑、新城、梁县、阳翟、阳城、鲁阳、叶、堵阳九个县,外加广成泽,被他控制多年,整顿多年,控制力非常强,算是他的根基。
从这块区域向东,延伸到襄城七县,同样是他的基本盘,然后被颍川中断了。
襄城往南,进入汝南。这一片区域,邵勋的实控地盘与士族豪强控制的地盘犬牙交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汝南往东,南顿、新蔡二郡控制力也非常深入,大部分都是自耕农。
再往东,除了陈郡五县之外,其他区域又是士族豪强的地盘。
陈郡东面,除了梁郡(梁国)还在改造,竭力编户齐民之外,广阔的汝阴、谯、沛、鲁,不光是士族豪强的铁盘,就连官员、军队都是他们的人,且自汉末以来就是地头蛇。
他们是随时可以造反的,而且造反后,地方上不会有太大的杂音。
对这些人,邵勋一直是笼络为主——主要是笼络羊氏。
至于陈郡、汝南南边的弋阳、安丰二郡,同样是完全的委任统治。
陈郡向北,陈留、济阴、济阳三地是士族扎堆的地方,大大小小的王八一大堆,虽不至于完全委任统治,但也需要商量着来。
这三郡北面的濮阳被完全隔断了开来,孤悬于黄河之滨,但濮阳五县却是近年来邵勋直接拿在手里的地盘,安置了三千府兵,地方上也进行了一轮编户齐民——其实没几个百姓了。
济阴往东是高平、东平、济北、泰山四郡,基本上和邵勋没啥关系,属于附庸性质。
这四个郡里面,庾敳担任太守的高平郡有六千府兵,算是控制力度比较深入的一处地方了,但也没法和豫西相比。
东平是最近经营的重点之一,安置了三千府兵,诸县屡遭侵掠,残破不堪,邵勋趁机清理户口、丈量田亩,但进展比较缓慢。
济北、泰山就不提了,一个是荀氏的封国,一个形同羊氏的封国。
从地图上来看,核心统治区域被切割得支离破碎——说好听点,叫“遍地开花”。
其实,十年时间做到这份上,已经相当不容易了,还得益于匈奴的助攻。
如今匈奴打不到河南来了,地方势力格局不会在短时间内有大的变动,那么就需要花费大量精力,做水磨工夫,一点点来。
但如果让匈奴攻来,不但损失威信,让地方动荡不休,离心离德,还会让人口锐减,更不值得。要知道,濮阳、东平二郡的府兵部曲,至今尚未完全配齐。
增设府兵,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各项条件都还不太成熟。
他注定要与士族豪强相爱相杀一辈子。
“夫君,你是不是对士人有看法?”庾文君突然问道。
“怎么会?”邵勋笑道:“如果我不喜欢士人,怎么会娶你呢?”
“不一样的……”庾文君低声说道。
“其实,我只是对很多人失望而已。”邵勋说道:“我为他们做了那么多,甚至亲自上阵冲杀,剿灭流寇、驱逐匈奴,他们坐享其成,却还暗里与我相争,怪话连篇。更过分的是,有些人私下里还嘲笑我的出身。”
“夫君……”庾文君看着他,说道。
“罢了,一群鼠辈而已。”邵勋感慨道。
气吞万里如虎,几乎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刘裕,始终被人诟病出身问题。
刘裕祖父是太守,父亲是郡功曹,只是到他这一代败落了而已,但仍然是广义上的士族出身,只不过是寒门罢了。就这都让人看不起,高门士族十分抵触归附于他,明里暗里的鄙视之下,搞得刘裕也很不自信。
即便他掌握了大权,士人仍然对他不客气,闲下来侃大山时经常对他穷追猛打,让刘裕“辞穷理屈”,最后只能自嘲“我本无术学,言义尤浅”——说这话时,多少是有点窝火的。
一个军事天才,一个实际掌握东晋大权的权臣,士人还对他如此不客气,鄙视他的文化、出身,可见一斑。
还好这是北方,士人现实多了,没南朝的那么夸张。但终邵勋一生,他这个出身问题肯定会被人私下里反复嘲笑、鄙夷。
这不是什么小事。
士人鄙夷你,意味着向心力不强,人家只是迫于无奈暂时依附你,一有机会就要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