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福利院(上)

“屿哥,带我去看看你曾经的房间吧。”

“好。”

院长含笑看着两人走向后院的身影,檐角的铜铃在暮色里碎成淡金色的涟漪。穿过爬满常春藤的回廊时,诸葛大力发现每扇雕花木窗的插销位置都精确对应着建筑力学中的黄金分割点。

推开的木门带起细小尘埃,在2011年元宵节的月光里形成一道悬浮的光柱。十平米的房间内,泛黄的《中国古代建筑史》斜倚着半盒受潮的粉笔,窗台上风干的梧桐叶标本压着福利院当年的消防改造图纸。

但最显眼的是那本摊开的语文书——人教版七年级上册,书脊用医用胶带反复粘贴过,泛黄的书页间夹着片焦黑的琉璃碎片。

孟屿的指尖在封皮上摩挲出细响,诸葛大力注意到他腕骨内侧有道浅淡的灼痕,与扉页上的水渍轮廓完美重合。

当阳光斜射过第143页时,她突然俯身,鼻尖几乎触到那些被铅笔反复描摹的诗句。

“"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杜甫的《梦李白》字行间,密密麻麻布满褪色的批注。某个魂字右侧的空白处,用红笔勾勒着琉璃灯的应力分析图。

孟屿突然按住她要去翻页的手,掌心的茧擦过诗行间的皱褶:“这页纸...”他的喉结在伤疤上滚动:“是当年从火场抢救出来的。”

穿堂风掀动窗帘的瞬间,诸葛大力看见无数细小的铅灰从书页缝隙中升腾而起。2007年的月光突然漫过窗棂——十五岁的孟屿蜷在断电的储物间,就着消防车旋转的红光,用烧焦的铅笔在这页空白处计算逃生通道的承重极限。

“当时火舌舔到这一层时。”孟屿的食指划过诗句下方碳化的边缘。铅字在高温下炸开,像爆米花一样迸得到处都是。"他的袖口擦过诸葛大力手背,露出小臂上星星点点的旧疤痕。

“我说之前,你这样的疤痕我怎么都找不到相关信息。”

诸葛大力突然将书页举向阳光,焦黄的纸张上浮现出奇异的纹路——那些被少年泪水晕开的字迹,在经年累月的氧化作用下,竟形成了与梧桐树皮上相似的焦痕图案。

“后来重建时,我在这面墙里...”孟屿的指节叩响东侧墙面,空腔的回声惊醒了尘封的共振频率:“砌进了七本烧毁的字典。”他的睫毛在逆光中颤动,像当年穿过浓烟时的少年:“铅芯熔成银河的纹路。”

窗外的琉璃灯突然无风自动,三十盏光源在黄昏中连成北斗七星的轮廓。诸葛大力翻开语文书封底的内页,褪色的借书卡上:孟屿二字下面,还有半个被胶带遮盖的名字。

她轻轻揭开泛黄的遮蔽层,潮湿的霉斑下显露出另一个名字的残影——正是福利院档案室里那份2004年失踪儿童名单上的首个名字。

孟屿的呼吸突然加重,脖颈的伤疤在暮色中泛着珍珠母般的光泽。当他抬手去关窗时,诸葛大力突然按住他小臂的旧伤:“这些琉璃灯...”她的指尖顺着他的血管走向游走:“是你为自己点的长明灯吗?”

飘落的梧桐叶擦过窗台上的建筑图纸,二十七个正字的刻痕在夕阳下泛起血色的反光。孟屿转身时带起的风掀动了桌上的旧书,焦黑的琉璃碎片终于露出全貌——那是盏残缺的并蒂莲灯座,花瓣断裂处还沾着经年累月的血迹。

孟屿轻轻点头。

一阵风刮过,语文书翻了一页。诸葛大力看向这一页:“这不是?”

“我愿意是急流。”